流川：无法偿还的债

《无法偿还的债》                    //流川
——重回南大旧址感怀

巴士载动一厢亟盼
也载动几番牵挂
悄悄、悄悄地回来
看看您那豁亮的容颜
是否明灿如昔
断奶已好多好多年了
一嗅到摇篮所散发的乳香
我那涓流的血液
猛地翻滚起来

经过入口处
仿佛是个陌生的过客
夹着错愕，东张西望
就算无星无月
也能洞彻的金字牌坊
梦醒时，竟然卧尸荒冢
那仍编串绮梦的红豆
西风一掀，连根拔起
两地相思由是切断

伫立似曾相识的土堆上
凉亭幽幽自眼波游失
那驮着五千年宏观历史的行政楼
远望像条疲累不堪的龙
偶然吹来一阵向晚的风
冷得直在挛缩打战
咦，那尊挺拔的塑像
何日魂兮归来

入暮时分
那原是欢腾荟萃的湖
始终吭不出一丝爽朗
多少个觥筹交错、杯盘狼藉
不知东方之既白的日子
已深深深埋水底

踽踽走上趄坡
撬开那座蕴藏量丰饶的文化宝库
苦嚼屈子的佶聱牙
穷追“飞龙在田”的踪迹
然后，浅啜加冰柠檬茶
玩赏落日的自焚
那份情趣、那份洒脱
已黯然自陡丘滑落
空留几许寂寥

衔着寒鸦的斜影
上了学生楼
但见三三两两聚精会神
正为楚河汉界忙碌布阵
《梅花谱》，何许人也
杨官麟，源自何典
什么“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什么“白马非马”、“鸡有三足”等等
都稀里哗啦摧枯拉朽
而笃佛同侪呕血经营的《贝叶》
却蜷躲一隅呼嗤数息
传南法师圆寂后
太虚大师也跟着杳如黄鹤
弘一法师呢

这么多年了
频繁向西方借种
茁壮结果之后
又随意挥霍
透支了多少铿锵传统
文化上的庞大赤字
纵然典当一切
我知道
这是一种
谁都无法偿还的债
望着气势如虹的工程建筑群
我们的血系子孙
是否担荷得起
那日益沉重的包袱

溯源的桥墩已塌了
鸿沟也越陷越深
我如心藏芒刺，身入囹圄
茫然而不知所措
临走前
蓦然回首
云南园里
那一团团盛开的花
正在搔首弄姿
纷纷朝我大抛媚眼

发表于《五月诗刊》第15期，1991年5月